第1章 玫瑰園裡的女巫們
野獸站在他的玫瑰園裡,剛綻放的花朵香氣撲鼻而來,濃郁得令人有些暈眩。這座花園似乎擁有自我意識,比如說,那裡有一團互相糾纏的荊棘,彷彿隨時都能鑽進野獸狂跳不已的心臟,用力一刺便能讓他解脫。過去的他確實常祈禱荊棘這麼做,但今天例外。此時此刻,野獸腦海裡浮現的都是城堡裡那名年輕貌美的姑娘:貝兒。她是多麼勇敢且高尚,自願代替她的父親成為牢塔裡的人質。究竟有多少女人可以做到這個地步,為了拯救父親,寧可拿自己的生命與自由做交換?野獸懷疑自己是否有能力做出同等的犧牲,甚至懷疑自己是否有愛人的能力?
他從花園看著自己的城堡,試圖回想城堡受詛咒前的模樣。今日不同以往,現在這裡是生猛的凶險之地,就連城堡的尖塔也像是有意識的朝向天空猛刺。他無法想像這一區從遠處觀看,會是什麼樣的景色……
這座城堡坐落在王國最高的山頂上,被茂密的綠林包圍,樹林裡充滿各種危險的野生動物,城堡與山似乎融為一體,與世隔絕。
自從野獸被迫終生只能待在這座令人難以忍受的城牆與林地裡,他才開始認真觀察周圍的環境,不僅只是用眼睛去看,還能感覺到周圍的變化。接著,他將目光轉移到花園裡的雕像上,它們在通往城堡的路上排列成兩排,月光照射著雕像,散發出不祥的陰影。這些長著巨翅的怪物雕像十分駭人,比那些小時候被家教逼著閱讀的所有古老故事中,所提及過的怪物都還要更可怕。他已經不記得這些雕像原本在城堡被詛咒以前,到底是長什麼模樣。自從那些女巫在這塊土地上施展魔咒以後,這裡的變化實在太大了。舉例來說,今晚他為了擺脫煩擾的思緒,才來到這座花園迷宮散散心,然而動物造型的灌木卻張牙舞爪,彷彿在對著他咆哮。
野獸早就習慣那些雕像會趁他轉身時,偷偷注視著他。雖然當他直視雕像時,雕像一動也不動,不過在他轉身以後,透過眼角還是能捕捉到它們輕微的動作。野獸始終脫離不了這種被監視的感覺,幾乎都快習慣了。幾乎。
除此之外,城堡大門看起來就像一張血盆大口的嘴巴,準備好隨時吞噬他。他想盡量在戶外待久一點。城堡大歸大,感覺卻更像監獄,不僅監禁他,還扼殺他的生命。
從前,當他還是……他竟敢回想往事!人類時,他大部分的時間都耗在戶外,去森林中打獵作為消遣,但是等到他自己變成被狩獵的對象之後,頭幾年,他都將自己關在西塔樓裡足不出戶,連城堡的其他地方都沒去過。
或許這就是他現在很討厭待在室內的原因:他曾經被恐懼束縛在室內太久了。
城堡的詛咒剛開始生效時,他一度以為一切都只是錯覺,他所受的詛咒也許只是自己的發瘋幻想。不過現在的他,很清楚知道周圍的一切事物都是活物,他擔心自己要是再犯下任何過錯,可能會導致萬劫不復的後果。因為他不曉得施法者究竟是否有意要他為過去犯下的錯誤付出更多代價。外表轉變也許只是這整套詛咒的其中一小部分,其餘的懲罰或許還有很多,他都不敢再想下去。
現在他只想專心想著,唯一可以讓他稍感平靜的事情,專心想著她就好。
貝兒。
他望向花園右邊的水池,月光在水波上照映出美麗的銀色波紋。自從受到詛咒以後,除了對貝兒的思念之外,這幅景色是唯一能使他稍感平靜的東西。他常常在這裡待上好幾個鐘頭,小心翼翼的避免看見水中倒影,雖然偶爾他也會好奇自己現在的模樣,但他很清楚知道,那樣做只會令自己更難受罷了。
詛咒剛開始生效時,他曾深深著迷於自己的倒影。起初他還滿喜歡自己外表上的一些小變化,例如當他沉思時,年輕的臉龐上會浮現皺紋,這反而能使別人對他留下威嚴的印象。但現在……詛咒完全超脫他的預期了,他變得再也無法忍受自己的外表。城堡裡的每面鏡子,要不是都被他打破,就是藏在西塔樓裡。他所犯過的所有惡行,都會刻印到臉上,這讓他打從心底感到空虛與沮喪,十分難受。
夠了,別再想了。
至少現在,在他的城牆裡有一位美麗的姑娘。她是自願被俘虜的,而且是一個可以交談的對象,只不過他甚至不敢用正眼瞧她。
他好怕。
恐懼的感覺再度翻騰。他曾經因恐懼而把自己鎖在室內,現在他卻要因恐懼而一直待在戶外,不敢回到城堡裡嗎?難道他怕得不敢進屋去面對那位淑女嗎?她看起來是個聰明人,她知不知道他的命運,其實掌握在她的手中?
雕像正一如往常般偷偷注視著他,此時突然傳來靴子踏在石子路上的聲響,擾亂了他的思緒……
古怪三姊妹出現了!露辛達、魯比和瑪莎是外表一模一樣的女巫三胞胎。她們都留著一頭墨黑色的長捲髮,膚質像拋光後的乳白色漂流木,還有著洋娃娃般的紅嘴唇。
三姊妹突然來到他的玫瑰園,站在他的面前,三張面孔在月光照耀下發著微光,就像是帶著嘲諷表情的幽靈。她們身上的飾品發出閃爍的微光,使夜裡的玫瑰園像一團星塵,而頭髮上的羽毛髮飾,讓她們的站姿就像小鳥般顯得更加詭異。
三姊妹總是神經兮兮的。她們的身體會時不時抖動並不斷比手畫腳,就好像即使她們不用開口說話,也能夠溝通一樣。她們似乎在打量他,而他則任由她們打量……野獸就和平時一樣,靜靜的等待三姊妹先開口說話。
她們總是毫無預警,想來就來,完全不在意這裡是他的城堡,是他的花園。他早就放棄堅持要求三姊妹尊重他的意願了,因為他很快就發現,她們根本不在乎他的想法。
接著三姊妹發出刺耳的笑聲,彷彿在嘲笑野獸黑暗孤獨的內心,竟燃起一道希望的微光。依照慣例,露辛達是首先開口說話的人。當她說話時,野獸彷彿被釘住一樣,視線離不開她。陶瓷般的肌膚、破舊的衣服,使她看起來像是有生命的詭異玩偶,而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讓這一切更顯得毛骨悚然。
「所以說,你終於逮到一個漂亮的小美人了。」
他懶得問她們怎麼知道這件事。三姊妹對他的大小事似乎瞭若指掌,關於她們究竟是如何得知那些消息的,他自有一套理論,但並不打算和三姊妹討論。
「我們很驚訝,野獸。」瑪莎說,淡藍色眼睛像地球儀般滑溜溜轉著。
「是的,很驚訝。」魯比不悅的說道,鮮紅的嘴角卻往上揚露出陰森笑臉,簡直像一具
死而復生的屍體。
「我們原本預期,你現在的情況應該更惡化才對。」露辛達一邊看著他,一邊把頭稍微歪向右側,「我們夢見你在森林裡追著獵物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