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原本寬敞的客廳,被突來的訪客占滿。
「所以,他們是透過手機跟你們聯繫?」領頭的一位西裝男子問著。
女子眼神渙散,睜著紅腫的雙眼,點了兩下頭。
其他人在看向女子的同時,不免難受地轉頭,不約而同地看向桌上。
茶几上的電話,是所有人目光的焦點。
「他電話打到我們家裡。」女子聲音微弱地回答。
「妳怎麼確定是妳先生,不是詐騙?」
「我認得我先生的聲音,我們之前有約定遇到狀況的暗號。而且他說得出家裡保險箱的密碼。」
「對方有要求什麼?」
「我先生講沒兩句,電話就被拿走,我問他們要幹嘛,對方只說人在他們手上,叫我們準備好。」
「準備好什麼?錢嗎?」
「我有問多少錢。他說,你們有錢人只想得到錢,就掛我電話了。」女子強忍眼淚,哽咽中仍試著把話說清楚。「妳之前說妳先生早上有慢跑的習慣,路線是哪裡?」
「應該是沿著河濱公園跑十公里。」
一位女刑警把手機遞過來,Google Map上是附近的河濱公園。「這裡嗎?路線呢?」
女子低頭看向手機螢幕。「對,應該是,我沒去跑過,但應該是這一段。」
「好,劉太太,我想多請教一下,如果有冒犯,再請原諒,你們家有仇人嗎?」
「我先生生意上往來的都是大公司,大家在商言商,只是數字高低,應該沒什麼私人恩怨。」劉太太盡量收拾情緒,溫婉地說。
桌上電話突然響起,是最普通的來電鈴聲。
所有人看向那電話,警方的螢幕顯示一串數字「+886923569710」,不知名的來電。
西裝男子整個身子繃起,馬上趨前,眼神快速和其他人交會,手勢快速指示,一名著套裝女子,對著耳機的麥克風吩咐。
接著,男子確認就緒後,手勢請劉太太接電話。
「喂?」
「喂?呃……不好意思,那個,請問,請找劉明勳?」一個男人聲,聲音中透露著不確定的遲疑。
「是,你哪位?」
「啊!我喔,妳不認識啦!」
劉太太似乎對這聲音感到困惑,看向一旁各個表情緊繃的刑警。
「請問你找他有什麼事?」劉太太追問。
「嗯,請問妳是劉明勳的誰?」男子以問題回應問題。
所有現場警察聽到這句話,眼神頓時變得尖銳,這男子勢必跟案子有點關係。
「我是他老婆。」
「哦,夫人妳好,可是我不知道這件事要不要跟妳說。」
「什麼事?」
「我……嗯,沒關係,劉先生不在的話,我再找時間打好了。」
「等一下!你有什麼事跟我說也一樣。」劉太太怕對方掛斷電話急著說。一旁的探員連連點頭認同。
「沒有啦,我跟他買了一支鋼筆,但好像還沒收到。」
「啊?」
「然後我怕他沒有想讓妳知道這件事,因為有些鋼筆不便宜。好啦,其實是很貴,但如果妳仔細研究它的歷史,妳就會理解它一點也不貴,鋼筆就是人類歷史的一部分,它見證了許多重大事件的變化,真的說起來,它就像是歷史的證人一樣,最有趣的是,手機會壞,但鋼筆不太會,所以又叫做萬年筆,比起來,真的一點也不貴……」
「不好意思,你只是要問鋼筆這件事嗎?那不好意思,我先掛了,因為我在等電話。」劉太太發現對方似乎沒有要停的意思,急著想掛電話。
「欸!妳在等電話?哦,那劉先生什麼時候回來?」
「嗯……」劉太太一下子被問倒。
「還有,妳為什麼要開擴音?要給旁邊的人聽嗎?」
「啊?」劉太太看向兩旁的探員,表情困惑。
「喂,劉先生去哪裡了?那支海明威鋼筆是經典呀,真希望早點拿到,拿來寫,一定很有意思……」
幾個員警面面相覷,不知道如何是好,這時後方沙發上一位身材魁梧的西裝男子突然起身,靠近桌上的電話。
西裝男子身子一彎,突然大聲咆哮:「先生,我是刑事局長,你正在妨礙我們辦案!請你掛掉電話,我們馬上會有人回電跟你記錄姓名地址。」
「啊,刑事局長,你好啊!」電話裡的男子聲音轉為開朗帶著笑,客廳裡所有人都感到疑惑。
「好久不見,我是k呀!」透過擴音器,那個爽朗聲音傳來。
只是,聽在刑事局長耳裡似乎有點不悅耳,他臉上原本就不甚平順的皮膚更皺了。
5
「我跟你們說,這個案子,如果不搞定,大家都難看。」身形巨大的刑事局長擠在椅子上,怒目看向現場所有人,一邊嚼著口香糖,一邊說。
k之前協助檢察官司徒雅解決了一起跨國殺人案件。原來是國際大藥廠的總裁為了研發新藥帶來的巨大利潤,聘請職業殺手解決了其他競爭藥廠的重要負責人,殺手因為自身的動機,還用了各種研發出的藥物,注射到各個被害人身上,創造藥物使用過量致死的案件,頗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意味。在協助調查的過程裡,k跟這位粗獷的刑事局長打過交道,被他的巨大吼聲也嚇過。
k望向刑事局長,刑事局長只是嚼呀嚼的,一臉狠勁,怎麼看都像是在嚼檳榔。
k再看向幾個刑警組長、科長們都少了平常的凶悍,低頭看著手上的資料,可能也是疲憊壓得他們抬不起頭來。
「我是在說你啦,導演,還看別人。」
「我?我只是平常百姓,不關我的事呀!」k說完拿起手上的咖啡喝了一口,「嗯,味道不錯耶,耶加雪菲嗎?水洗的喔?」
「對,還不錯吧?」一位看起來幹練的刑警從眼前的筆電抬頭,眼睛迸發出光亮,隨即又趕緊低頭,因為他看到刑事局長的目光。
「誰問你咖啡啦,我是問你怎麼會打電話過來?」刑事局長大吼。
「你可以小聲一點嗎?我剛才不是說,就我跟他買鋼筆嗎?海明威呀,1992年的,文學家之王。」
「然後呢?」
「然後你就接過來聽,我就說,刑事局長你好呀!」
「我一點也不好,你怎麼知道是我?」
「拜託,你的聲音那麼大那麼好認,還有,你電話裡自己說是刑事局長呀。」k自顧自地喝咖啡,旁邊一位女性警務人員聽了掩嘴笑。
「那海明威是什麼東西?」
「海明威是偉大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主要的作品有《戰地鐘聲》、《老人與海》、《明天太陽依舊升起》,不過我也喜歡他的短篇小說,都很有趣。」
k自己講得很開心,可是刑事局長明顯不耐煩了。
「誰問你文學的事,我是要知道你和被害人是什麼關係?」
「我不認識被害人呀,我只是跟他買鋼筆。」
「那你電話裡怎麼知道他還沒回來?」
「他老婆不是說他不在嗎?我都說要找他了,幹嘛不叫他,還繼續問我,除非有特殊狀況。」
「現在的特殊狀況,就是你是那個打電話進來的。」
「好啦,不要再講我了啦,你們知道什麼?」
「偵查不公開,就我們刑事局的立場必須保護被害人和被害人家屬,你只是案件調查的關係人,沒有權利知道進一步的案情。」
感覺刑事局長很會打官腔,應該是三十年的職場修練而來的。
「好,好。那我要回家了,可以嗎?我想要去跑步了。」
「不行,我說你能離開才可以走。」
「那可以再給我一杯咖啡嗎?我昨天拍片,今天比較累。」
刑事局長用下巴點了一下,一位年輕的刑警起身往會議室外走。
「等一下,」局長一喊,年輕刑警馬上轉身看向局長,「我也要一杯,他剛說的那種。」局長輕描淡寫地吩咐。
「是,沒問題,馬上來。」年輕刑警立刻回應,轉身走出,迎面和k眼神交會,k對他笑了笑,他也跟著笑出來,又馬上把笑容收起來。
刑事局長雙手握拳放在下巴,思考了一會兒,舉手示意一名警官過來,在他耳邊交代了幾句,警官快步地往會議室外走去。
「那個誰……呃,鄭警官,你跟他說一下案情。」刑事局長朝著一位資深警官說。
「欸!我沒有要聽啊,而且你不是說我是什麼關係人而已。」k抗議著。
「我已經叫人去準備保密切結書給你簽,而且上次檢察總長不是有請你當我們那個專案小組的顧問,我也叫人聯絡檢座,看是不是比照上次辦理。」
「不是啦,我剛剛比較有興趣,現在沒有了。」
「什麼東西,請你幫忙還要你有興趣?」
「你又沒有說『請你幫忙』這幾個字。」
「好,請你幫忙。」局長立刻回應。他也是見過官場浮沉的人,能爬到這個位置,別看他是大老粗,身段也十分柔軟。
「嗯,希望我能幫得上忙。」k低頭看著自己的指甲,覺得應該要剪了。
鄭警官微微一笑後,開始報告:「昨天下午劉先生出門跑步,始終沒有返家,晚上十一點半左右,妻子李恭慈接到電話,說她先生在對方手上,要他們準備好。張女於今天早上七點偕同律師來報案,我方團隊於九點奉局長命令進駐劉家。」
「綁匪要求多少錢?」
「目前沒有進一步消息。」
「那你們怎麼確定不是詐騙集團?不是都會打電話進來,然後哭著說救我……」
「劉妻認出丈夫聲音,並確認雙方約定的暗號,且能說出家中保險箱密碼。」
「他們有約定暗號?」
「是。」
「那暗號是什麼?」
「大兒子的出生日期。」
「這個別人不會知道嗎?」
「大兒子是隻狗,而且是母狗。」
「哇,這麼刁鑽啊,那真的會說不出來,那你們接著的做法呢?」k對劉家夫妻有了點深刻印象。
「目前除了監控來電外,並開始清查交友狀況以及被害人生意上的關係。」
「不好意思,我剛沒請教你,請問你是?」
「我是督察鄭警官。」
「那鄭督察,我可以做什麼?」
鄭警官看向刑事局長,應該是不知道局長為何要k參與。
「你可以給我們具創意方向的觀點,而且之前的案子你提供的情資對我們有極大幫助,同仁都很期待……」刑事局長講得頭頭是道,應該是平常就很習慣激勵下屬,眼看著他會繼續說下去,k趕緊打斷。
「我有一個疑問。」
「什麼疑問?」
「也不是很重要啦!」
「是什麼疑問?」
「號碼呢?你們一定有查吧?」
「沒有顯示號碼,不過我們已經請電信公司幫忙查了。」
「嗯,沒關係啦,我也只是隨便說說,一點也不重要,我只是想要打斷局長的話而已。啊,我怎麼說出來了!」k有個壞習慣,常常在覺得狀況很煩人時,一不小心就會把心裡的牢騷給說出來,從國小時就這樣,也常釀成大禍。
這引來現場一陣小騷動。「報告局長,有消息了,那個電話被設定為不顯示號碼,但從電信公司那邊看,是預付卡門號。」一個年輕的男刑警報告。
「好啦,我現在是真的要去跑步,明天空氣又會不好,我就不能在外面跑了,可不可以電話裡跟我講就好,我邊跑,你們邊說。」k順勢起身,拿起包包往門外走去。
「對不起,導演,我怕電話裡說不清楚。」鄭警官急著攔住要走的k。
「不會啦,如果電話裡講不清楚,現在也一樣講不清楚啦。」已經快到門口的k反駁。
「好,沒關係,可是,從現在開始你的手機要二十四小時保持通訊,我們隨時會找你討論,以釐清案情。」刑事局長習慣性地用命令語氣
「切!什麼案情,我根本不知道。好啦!好啦!我要走了,那杯咖啡先寄著哦,難得你們這裡有人懂咖啡耶,味道真的很不錯,我現在嘴裡還會回甘。」k的喉嚨又嚥了下,感覺回味無窮。
「你要是幫我們搞定這案子,你以後咖啡都我們處理。」刑事局長霸氣地說。
k邊往外走,嘴裡邊小聲叨念:「你處理?我還蜜處理咧!還不是叫別人煮……」
「等一下,確實保密,要是傳出去,我就唯你是問。」刑事局長又大聲補了一句。
「我又不知道他是誰,劉明勳,等一下,是億載集團的那個劉明勳喔?」k停下腳步睜大眼睛,看向刑事局長。
會議室裡所有警察回望著他,彷彿時間暫停了。
(不,正確地說,應該是,他們多少覺得,剛跟k的討論,簡直是浪費時間。)
14
k買了瓶新的小墨水,是J.Herbin的VERT DE GRIS,這法文翻譯過來應該是銅鏽色、灰綠色,而墨水瓶上印了個小巧可愛的澆花器,多半是設計者的巧思,覺得這顏色和那氧化後的澆花器顏色相近。
把鋼筆放入清水中,轉動筆身後面的活塞,吸入清水後,再反向把它擠出,來回幾次後,把筆管裡殘餘的墨水洗乾淨,這就是洗筆。
k總覺得這個過程中,心會慢慢平靜下來,有點像是在洗滌自己的心一般,把那些屬於過去的回憶洗掉,把那些塵世裡的喧囂吵鬧洗掉,讓自己回到空淡,放空,好再納入新的想法。
轉開小墨水瓶,將筆尖緩緩緩插入,旋轉筆尾的活塞,把新的墨水吸入,轉到底後,抽出筆尖,再用衛生紙把筆尖上殘留的墨水擦乾淨,這時入了新的墨,感覺就是一段新的開始,新的想法就可以開始萌發。
k常在工作上用這種方式暗示自己,讓自己擁有新的觀點,雖然筆還是原來的筆,自己還是原來的自己,但奇妙的,就好像真的可以有不同角度的發現,不一樣的idea。
今天的工作剛好是他最喜歡的廣告,應該說做起來最多樂趣的,因為跟咖啡有關,也跟他喜歡的城市有關,關於巴黎。
他曾經在巴黎遇上喜歡的日本小說家,走在尋常的街上,手一邊甩著雨傘,來回晃動著,嘴上還吹著口哨,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或者說,極度的放鬆。
幾年後,那作家和演員老婆分手了,依舊住在巴黎。k從新聞上讀到時,想著他會不會還是晃著手上的傘,繼續在巴黎的歌劇院區街上晃著?一副蠻不在乎的樣子,彷彿世界就只是一場愉快的遊戲。
k自己的心好像也跟著那把傘晃呀晃的,不過,就算旁人看起來有點好笑,自己至少面對這醜怪的人生還笑得出來,就好了,不是嗎?
要怎麼呈現心的安適呢?要怎麼呈現這個品牌喜愛藝術,並且因此理解這杯咖啡如同藝術般的自在感呢
當你喝這杯咖啡,有許多種情緒,其中有一種是「自在」。
k想到一個三種角度的拍攝方式,好讓三種情緒被感受到,攝影機來自於三個不同角色的觀點,可能看到同一個事件,卻有三種情緒抒發。
k想到巴黎塞納河畔常有的舊書報攤,假如一陣風起,把攤上的報紙給吹飛,而顧攤的老店長起身追著飛散的報紙呢?
而這一幕,被咖啡館裡一位踩著高跟鞋、戴著墨鏡、衣著時尚的妙齡女子看見,端坐在桌旁的她,望著老人踩踏的步伐,在風中,抓住被吹飛在半空中的報紙,兩臂前伸,因為風向改變而跟著轉動身軀,彷彿和報紙跳起了一段雙人舞,有感而發的說「愛情就是一場不由自主的迴旋舞」。
另一個身著白衣、思索著人生意義的年輕女孩,抱著書從咖啡館走出,也同樣望見了這一幕,總是憂慮困惑的她,觀看的重點卻是那飛揚的報紙,想到的是「不跟我一樣,世上總是充滿不知去向」。
而另一個正坐在咖啡館外露天咖啡座的三十多歲男子,正手持著咖啡杯享受著屬於自己的閒適時光,同樣望見這一幕,他微笑著,看著翻飛的報紙「原來,巴黎的風,也懂文字」。自在的他,想像著風正在翻頁,讀著報紙。
這樣一個事件,三個人,三種觀點,就可以分別呈現角色當下的三種不同情緒,同樣是喝咖啡,被放大的情緒,讓人對這世界因此有三種觀看方式。
k整理完腳本,覺得還可以,想像這支片拍起來應該蠻有樂趣的,攝影機各自放在三個不同的位置,然後捕捉的重點不一樣,創造出不同的鏡頭感,甚至在影片的節奏上也可以有所不同。
對了,影片的色調也可以不一樣,分別是一開始的妙齡女子可以用紅色調象徵對愛情的渴望、敢愛敢恨;然後中間那多愁善感的年輕女孩可以用白色,象徵她的純潔、涉世未深,還有點困惑。而最後自在豁達的男子,當然影片就可以多一些藍色調,好呈現自在如巴黎的藍色開闊天空。
而紅藍白三色又正好是法國國旗的顏色,k想到這,自己覺得這個idea在執行上蠻有可看性,且系列感很容易被帶出,剛好也是這次想主打的三種咖啡口味。
想完,自己覺得有點滿意,便開心地起身,準備煮杯咖啡來慶祝。
這種用符號來呈現概念的方式,是廣告常有的手法,雖然也許有些人會覺得過度膚淺,但因為人們的時間有限,對於商業廣告的注意力更是越加減少,有時候非得用這種顯而易見卻又帶一點點意思的東西。
k突然想到,一直以來,警方都說是綁架案,而家屬卻說是失蹤案,雖然警方多少有點小題大做,可是會不會其實家屬有什麼沒有說出來的?恐怖分子在這個案件裡的角色又是如何?
同一個事件,因為情緒不同,有不同的解讀。
19
「喂,你好。」一個有力嗓門大的女聲,透過電子線路,被壓扁的聲線。
「妳好。」
「請問你那裡是哪裡?」
「嗯?」疑惑的聲音,是李恭慈的聲音。
「我說妳那裡是哪裡?」
「嗯……」李恭慈遲疑著。
「我請問妳,你們那邊是不是有中年男子,嗯……不在家?」急迫的聲音。
「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們這裡有一個中年男子,正在找他的家人。」
「妳那裡是哪裡?」
「我們這裡是台中第一醫院。」
「等一下,妳說,妳那裡是台中第一醫院?」一個粗糙沙啞的男聲突然插入。
「對,我剛說了啊,你是誰?」
「那妳打電話來幹嘛?」
「我正要說,你就打斷我了。我是要問說,你們是不是有家人朋友,中年,微胖,四、五十歲左右?」大嗓門的女聲,聲音有點啞了,也有些不耐煩。
「什麼?」李恭慈的聲音充滿了疑問。
「不好意思,我們這裡是台中第一醫院,我們有位病患……」
聽著鄭警官用電腦播的電話錄音,k專注地思考著,咖啡香還在室內,但變淡了。
是綁匪嗎?
若是,鄭警官會直接說吧。
表示還在釐清。
那是誰?
前天下午,有位四、五十歲左右體型微胖男子自行走到醫院急診室門口,從監視器畫面看,腳步有些蹣跚,在進門之後,突然停步,接著便在地上吐了一大灘血,緊跟著可以看到,警衛和醫護人員趕過來幫他,病床推過來後,被扶上床,推往急診室。
接著的影像就是一連串醫生和護理師圍著他急救,不過因為角度關係,只看到圍繞的醫護人群不斷進出,器械和急救儀器被推入。
但大出血不止,血壓過低,很快地患者就失去心跳,死亡。
醫院發現他身上有手機,按最後的通話紀錄回撥過去,打到了劉明勳家。
刑事局專案小組因此要求屍體北送,昨天凌晨送到,立即安排解剖。
鄭警官補充完這兩天發生的背景資料後,停下來喝了口咖啡。
「所以目前不知道他的身分?」k好奇地問。
「對,他身上只有現金三千多元,沒有證件,還有一支手機。」
「然後那支手機是打到劉明勳家的?這是確認過的?」
「時間吻合,就是那通給家屬通知的電話。」
「那你們之前就知道這個門號,怎麼不去追蹤?」k覺得奇怪。
「我們不知道呀,他來電隱藏號碼,門號也是電信公司發的預付卡,轉賣再轉賣,幾乎找不到使用者,算是俗稱的王八機。」鄭警官仔細說明。
「那家屬認得這個人嗎?」
「我們傳了照片過去,目前回覆是沒見過。」
「你們問的是李恭慈?」
「對,還有她的執行長Sharon。」
「那指紋呢?指紋是不是可以知道這個人是誰?」
「我們已經發出去了,但是他如果沒有犯罪紀錄,也很難查」
「那他是怎麼死的?」
「大出血,出血的原因,醫生認為是食道靜脈血管瘤破裂,他有肝癌。」
「肝癌會造成吐血喔?」k沒聽過這種事,還以為癌症只是長出腫瘤。
「應該說是肝硬化造成的出血,而且是突然且大量的,我剛電話裡請教醫生,他說肝硬化會造成肝門靜脈肝內小血管阻力變大,血液送不進肝臟,後面的腸靜脈卻仍將血液送到肝門靜脈,使得前方無路可走的肝門靜脈壓力上升,然後往食道和胃的靜脈去,長期下來就會產生一顆一顆的血管瘤,一旦破裂就會引發大出血,有極高機率造成死亡。」
「好恐怖喔,等一下,我忽然想到,以前那個歷史課本上的黃興,好像就是肝硬化導致大量吐血。」
「是,我後來上網查也看到,才四十二歲,是肝癌造成食道靜脈瘤後引發大出血,國父孫中山也是肝癌,所以以前說肝癌是國病。」
「可是都過了快一百年了,怎麼肝癌還那麼厲害?」k記得國父很早就過世了。
「一般來說,都認為跟病毒型肝炎有關,加上過量酗酒習慣。」鄭警官看著空杯,手扶著自己的下巴。
「那電話是怎麼回事?他綁架了劉明勳嗎?」k霹哩啪啦地把心裡的疑問說出來。
「目前不清楚,可能還需要進一步調查。」
「這無名屍會怎樣,如果一直沒有人來認領?」
「嗯,我們會繼續調查他的身分。」
「我是說正常來說,無名屍會怎樣,一般的處理流程是如何?」
「嗯,大概也很難調查,因為沒有他殺的嫌疑,算是病死,那通常醫院就會轉殯儀館,放置於冰櫃中,等法定時間到,無人認領,就進行火化。」
「所以,這次是因為他身上有打到劉明勳家的手機,才會驚動警方,才會調查他的身分?」
「說起來是這樣沒錯。」
無人聞問。
人的離去,原來有時候是那麼清淡,不打擾任何人。
寂靜的室內,遠方傳來儀式的音樂聲,淡淡地不擾人,卻有一種說不上來的不協調感,可能那首歌曲本身過度歡樂吧。
眼前有一個不知道名字但死去的人,和一個知道名字但不知道在哪裡的人,把他們串在一起的是一支手機。
一個冰冷的機械裝置,雖然它可以串連很多熱騰騰的情感,但卻是在一個已經冰冷的人身旁。
k想起有個從總經理職位離職的朋友說過,我們總是充滿熱情的想要向世界證明自己的存在,證明自己是重要的,甚至有時會以為沒有自己,公司就無法運作,而事實上,你離職後,公司還是好好的,好好的找下一個人,好好的讓下一個人覺得自己重要,重要到願意為公司賣命。
人應該是重要的,可是如果人們只關心你的產值,沒有人關心你的價值,沒有人關心你的價值觀、關心你的健康、關心你的快樂,那真的活著嗎?
隔壁那個自身前往死亡的人,寂寞嗎?
而比起沒有人關心的活人,沒有人關心的死人,會更加寂寞嗎?
疲憊的法醫依舊發出規律的呼吸聲沉睡著,隔壁的人也沉睡了,只是不再醒來。
鄭警官自顧自地操作著從背包拿出的筆記型電腦,應該是在整理報告,可能是要給更高層人看。
他在系統裡,試著希望系統覺得他有用處,好讓系統不把他丟棄。
k突然覺得活著除了可以喝咖啡外,應該還可以想辦法讓那寂寞的氣息淡一點,不是為別人,是為自己,也許哪一天自己也會這樣淡淡地從畫面裡緩緩消逝,而世界繼續運轉著。
如果有人記得自己,會不會好一點?
也許可以試著找出這個人是誰,也許這樣這個人的離去會比較有意義。
也許自己此刻還活著,會多些意義。
「到底這個不知名的肝癌患者和劉明勳有什麼關係?」想不出來的k想大叫,像平常面對廣告創意想不出來時一樣。
後來他才發現,這句話已經回答了這句話。